蔣琪聽說了，就端了個大茶缸子跟在荀老頭後面，長年跟蔣天放在相館迎來送往，這個小姑娘還是要會察言觀色不少。

何況這是陸文龍的師父嘛，尊重點總沒錯。

荀老頭不要坐車，出來直接就開始爬石板梯，在渝慶這樣的山城，這樣的石梯是最多的，以前沒有車輛的時候，都是通過這些來傳送貨物跟人流。

陸文龍還是心疼蔣琪，伸手接過那個碩大的茶缸，讓她擦擦汗，蔣小妹卻先檢查他的紗布有沒有汗濕，荀老頭自顧自的背著手走在前面，一直到上半城的路邊，也是最繁華的紀念碑外圍一帶，隨便找個路邊石坎就坐下來，陸文龍以為他累了，奉上茶水，老頭子卻接過去放在身邊：“來坐下吧，陪我一起看著……”

陸文龍有些奇怪的坐下，看看周圍沒有什麽值得關註的，只是這裏有個街心公園，非常熱鬧。

蔣琪就在陸文龍的身邊也坐下，掏出自己的手絹輕輕的扇風。

老頭子點上煙桿，用煙鍋指指街對面：“記得我以前就喜歡坐在路邊麽？看見你那次……”

陸文龍點頭，表情認真了，知道荀老頭必有所指。

老頭子想想：“做人呢？有很多時候是有捷徑的，好比你打球，還有你父親的那些手法，以及你帶著弟兄們做的這些事情，都算是捷徑，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娃還在學堂念書，你就已經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作為，所以你不死板，不是那種別人說只有專心念書才能出頭的書呆子，這點很好……”

敲一下煙鍋：“但是，人的經歷跟體會是沒有捷徑的，你只有十七歲不到，有些東西怎麽都比不上有些成年人，當然有些人一輩子都渾渾噩噩什麽都沒體會，多得很，那麽現在，我就用我這個老頭子的眼睛，來教你看人……”

陸文龍稍微一皺眉就明白了荀老頭的意思：“不看表面，看實質？”

蔣琪更書面一點：“透過現象看本質？”

老頭子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：“小兩口都聰明，我最喜歡……”蔣琪就高興的挽住陸文龍的手臂，顯示自己的一點所有權。

荀老頭指著對面：“你媳婦說的這種文縐縐我不會，但是你看看那個穿紅衣服的胖子女人，正在跟人說話，口水四濺的，我就知道她說話裏面很多水分，甚至是在騙人，當然也得結合這個環境，這一帶本來就是賣嘴皮子的人多，雜得很呢。”

陸文龍就坐好認真看，老頭子指點：“你看她上半身探著，說話的時候眼睛不停的看著對面那個老頭的臉，在觀察他的反應，手上的動作很著急，希望對方相信她……看見沒，你再看對面這個人的穿著打扮，勞保服，但是衣服很幹凈，可手背上有油汙，說明他是在工廠裏面上班的，但上班時候都脫了外面的勞保服，說明什麽？”

陸文龍試著分析：“他……很愛惜衣服？”

荀老頭很欣慰：“對！也說明他節儉，這種年紀的節儉人，是會有筆款子的……那個女的要麽是幫他找老伴，要麽就是想折騰他的錢……小琪，你過去裝著休息，坐在他們旁邊的石凳上聽一聽再回來給我們說？”

蔣琪可喜歡做這種事情了，笑著就過去了。

荀老頭轉個方向：“以前幫會裏面有些走江湖走成了精的家夥，基本上看看對方的眼神就能大概明白這個人在想什麽，這就是察言觀色，沒什麽覆雜的，就是見多識廣，只要用心觀察，到了我這個年紀大多數人都能明白一些大概的識人，所以說為什麽有時候老人家看人比較準，你還太年輕，但是我忍不住就想讓你走得更好更順，能夠避開那些旋渦跟礁石……”

陸文龍專心聽，老頭子就專心講，過了一會兒，甚至站起來兩人慢慢悠悠的過馬路，走到人群當中去，貼近了觀察：“觀察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，你要養成這種習慣，就好比那年你在船上能看出我跟別人不同，就說明你有不錯的看人眼力，嗯，現代詞兒叫觀察力，但是要學會總結，我們跑江湖的，就是講究一個眼力，才能決定後面的成敗，你得好好練！”

陸文龍試著實踐：“您一說，我這心裏就有點門道了，不過是得跟著您多看！嗯，那邊有個扒手……嘿嘿，眼睛老在衣兜上晃……”開始那點愁容跟情緒，似乎也消散了不少。

時間就過得飛快，蔣琪直到看見這邊師徒倆起身揮揮手，才跑過來，有些不豫：“那個……那個大媽看起來慈眉善目的，但是好像，好像真的有問題。”

荀老頭不問細節：“人各有命，你去拆穿她，老頭還不一定信你呢，他被騙就是他自己的事兒，不用我們操心，走吧……小龍，以後功夫呢，我能教你就差不多了，有空就過來看我，陪我看看人，練練眼……”

陸文龍覺得下課了，就輕松起來，喝一大口茶水：“師娘呢，沒看見您給我說過？”

荀老頭已經一只腳邁進了院子的門檻，隨手的指指那邊晾曬被單的三個女人：“喏……那邊那就是你二師娘，外孫子都六歲了，不然早些年倒是可以把我女兒嫁給你！”

蔣琪趕緊呸了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，荀老頭哈哈笑，陸文龍卻問：“二師娘？還有別的師娘麽？”

端了暗紅色橡膠盆的師娘過來，順手就把盆子扔給老頭：“花花太歲嘛！小姑娘可得把人看好了，這些江湖漢子最會在外面沾花惹草！”

陸文龍頓時就覺得師父跟自己是真的很親啊！

正要開口，就被蔣琪拉住耳朵：“那師父師娘我們就告辭了，阿龍有空過來！我們走了……”拖了陸文龍就出門，叫都叫不住，還好一出門就松了手。

陸文龍提氣：“女人家家的！哪有你動手的道理！小心我師父不待見你！”自己卻沒什麽生氣的感覺。

蔣琪把尖尖的小臉蛋抵近一點看他：“你跟你師父就是一丘之貉！”做出一副氣吼吼的樣子，卻說不出的可愛，特別是走來走去忙碌了一晚上，路燈下還能看見鼻尖有些小汗珠。

陸文龍笑著擦掉她鼻子上的汗：“聽不懂，我沒文化……回家了，還有這麽遠的路要開呢。”

等兩人都跳上車，蔣琪卻突然發問：“你師父怎麽住在二師娘這裏……你下次問問道理，為什麽。”誰叫她也是二嫂呢？

陸文龍懶得搭理她這些胡思亂想，伸手打開收音機給她聽歌，最熱鬧的就是紅娘熱線，蔣琪一下就想起那茬兒：“剛才那個大媽真不是好人，說得天花亂墜，要介紹她家的什麽姐妹給那個老頭當老伴，可是說來說去就是不讓人出來見面，一定要有好處見面禮……”

陸文龍有志氣：“不見就是了，那老頭還非要見？”

蔣小妹有點咬牙切齒：“你跟師父一說，我再過去一聽就明白了，那大媽之前肯定帶了個什麽仙女跟老頭見過面，念念不忘的，反正我聽著就有點上當的意思，說什麽積蓄交出來給女方管都可以……”

陸文龍打預防針：“我現在的賬目可都是湯三嫂管著的，你想管就說……你可也是仙女呢！”還是知道說句好話。

蔣琪卻不在意的笑著跳躍思維：“回去要經過幼師吧，我們去看看，我還沒看過小蘇的地方怎麽樣呢。”

陸文龍不讚成：“她那麽不待見你，你去看什麽，要是她晚上在家碰見可不是大眼瞪小眼？”

蔣琪退而求其次：“那我們到她學校外面去看看，我也看看她生活的環境怎麽樣嘛，算是關心一下，都在外地求學的。”

這倒是一片好意，反正都順路，陸文龍稍微拐了一下，就從幼師校門前面經過，蔣琪有點小驚訝：“那個就是阿林的修車鋪？好近的！”

陸文龍不搭腔，開車就經過，蔣琪看了看學校大門：“比我們學校還是要小一點？”

陸文龍還是不吭聲，蔣琪順便比較一下：“門口外面也沒我們學校熱鬧！”

陸文龍忍不住撲哧：“你跟大嫂比這些很有勁麽？”

蔣琪嘿嘿嘿的笑，然後就突然想起點什麽：“那個……三嫂，說她今天要搬過來住？”

於是陸文龍又不做聲了，蔣琪不敢打攪他開車：“回去再說……哼哼哼。”

結果一回去，時間都比較晚了，兩人輕手輕腳的在後院石板路上踮著腳尖往房間走，然後先是那只蘆花雞一驚一乍的突然跳開，然後就聽見陳婆婆房間裏的聲音：“是小琪麽？”

蔣小妹可不敢不回答，立刻脆生生：“是我回來了！”

於是這邊的燈就亮了：“陸文龍呢？”不是湯燦清還有誰？

陸文龍正要開口，蔣琪就一把捂住他的嘴：“沒回來！大嫂那邊去了……”然後就故意走重點腳步，掩飾陸文龍往自己房間走。

剛要進屋，就聽見湯燦清的聲音笑瞇瞇：“喲……這是鐵道游擊隊還是松井的隊伍啊？”

小兩口嚇得一轉身，大姑娘靠在自己門框上看著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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